我故乡的大雪

“风一更,雪一更,聒碎乡心梦不成,故园无此声。”午夜时分,人不能寐,推窗远望,不知何时,雪竟然无声无息地下了起来。雪花四乱飘着,轻柔柔、细碎碎。飘白了天,飘白了地,也随着纳兰的词,再次牵我的思绪回到从前,那远在六十里外的小村子,那些从前纷纷扰扰无休无止的鹅毛大雪,在内心深处总也挥之不去。我知道,我的大雪,远在故乡。

老家的冬天,是经常下雪的。故乡的雪就像故乡的人一样,实实在在、朴素得很,不故弄玄虚、不矫揉造作。要下,就下得踏踏实实,就下得沟满塘平。雪来了,没有多余的渲染,鹅毛般大雪铺天盖地而来,不多会光景,天地一白,银装素裹。寄居在城市多年的我,很少见到故乡的那般大雪了,天气预报大雪,也往往姗姗来迟,亦或中途变故。看来,还是故乡的大雪厚道啊!

想起小时候的大雪,心仍向往之。早晨,经常是被扫雪的声音叫醒的,刷拉刷拉。或在院子里,或在房顶上。他们扫着,说着,笑着,爽朗朗脆亮亮的声音映着初升的朝阳,在空中回荡。扫完自家的屋顶和院子,就打开大门,扫街上的雪,你扫几下,他扫几下,不一会,积雪就清理的干干净净。然后抖落掉扫帚和脚上的雪,手放到嘴边哈几口气,回家,吃早饭。

吃过饭后,我们这些小孩子,就呼朋引伴地叫上几个好伙伴,一起去邻村的学校。早晨的阳光映照在雪上,发出璀璨晶莹的光,逼人的眼。大雪早就填满了沟壑,白茫茫一望无垠,一不小心,就可能滑到沟里,慌慌张张爬上来,成了一个雪人,引得其余人哈哈大笑。走累了,停下来,堆起了雪人,或者三两人一队,嘻嘻哈哈打起了雪仗。喧闹声回响在雪地上空。疯够了,才想起要上学,忙不迭地向学校跑去。结果必定是迟到,挨老师的一顿责骂。

责骂归责骂,下课铃刚响,还不等老师走出教室,几个心急的孩子就从后门窜了出去。拿着倒空文具的铅笔盒,找一处未经踩踏过的雪,洁白洁白的,伸出手,捧起来就往铅笔盒里放,盛满后再用手使劲地抚平。拿回教室,洒上少许糖精,那个年代的白糖是奢侈品,家里很少有。盖上盖子,压实。稍等片刻,掀开,就成了平整整的一大块。拿出擦拭好的铅笔刀,开始一块块地切成方方正正的雪块,我们都美其名曰“雪糖”。取一块,放到嘴里,冰凉凉、甜丝丝。一个个用冻得红萝卜似的小手捧着往嘴里塞,吃的津津有味。即使多年后,想起这一幕,嘴边似乎仍留有那种冰凉、甘甜的味道。是的啊,我的大雪,就留在了那个久远的时光。

故乡的雪,冷得生硬、冷得透彻,冷得嘎嘣嘎嘣响。雪,一朵朵,一片片,雪里夹着风,风里裹着雪,一条条雪龙呼啦啦四下横扫。雪片甩到脸上,邦邦地生疼。大雪封门的时候,除了不得不外出的人,大都猫在家里,坐在炕头上聊着天、做着小手艺取暖。路上,偶尔有几个行人,裹得严严实实,弓着背,猫着腰,一步步往前挪。嘴里时不时灌进几口雪风,有时也踉跄着往后退几步,稳稳脚,再往前迈。但是,不管风雪如何威猛,恋雪的我们,毫无惧色,依然颤抖地走出去,依然摇晃着去村外的玉米垛里捉迷藏、打雪仗;或者去田里挖遗漏的冻地瓜,用小手胡乱地擦几下,放在口里嚼得有滋有味。有时候,兴致所致,索性就找一处厚实的雪,一圈圈地踩,欢声笑语,伴着哗啦啦的雪片,四下里飞。

而今,身在城市,远离故乡,又看到了雪。或许,雪也是分地域的。城市的雪,婉约、恬静;故乡的雪,温厚、狂放。故乡已远。想想已有多年,没有围在母亲身边看纷飞的大雪了。但故乡的大雪,一直萦绕着游子归乡的路,外出追梦的人,即使伤痕累累,一旦归家,融入故乡大雪的怀抱,就能满血复活!

雪依然飘着,醉梦的夜里,为我传递着溢满的思念,在如诗的梦里踏歌而行。

我知道,我此生的大雪,远在故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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