牵风记读后感

2019第十届茅盾文学奖获奖在北京揭晓,《牵风记》是其中一部。看这部书感觉很奇幻,既希望早点儿看完,知道最终的结局;又舍不得看完,害怕那一种唯美,随着小说的结束而结束。读完之后那是一种强烈的震撼:时而如劲风刮过,沉浸在紧张激烈的腥风血雨中,使人血液贲张;时而又似微风拂过,让人温情脉脉,如诗如画。

小说是战争题材,它的背景是千里跃进大别山。作者徐怀中说:“我写的是一部具有严肃宏大叙事背景的‘国风’式的战地浪漫故事。”作者对那段历史非常熟悉,他本人就是千里跃进大别山的亲历者,但他正面描述战争很少,通过他笔下的人物来反映那个时期艰苦卓绝的战争,展示大环境下人物的悲欢离合,具有鲜明的时代特点。他的另外两部代表作《西线轶事》、《我们播种爱情》也是一样扣在当时的背景之下。

有了千里跃进大别山这样一个大的历史背景,才有汪可逾要求跟随部队渡过黄河的事情,才有她说的那句话:“我听到了此兴彼落的历史足音,无论如何我应该跟上这个脚步才好,而不是等到多年以后再来读别人的回忆录”;才有了小说开头的那一张汪可逾经典微笑的照片;才有汪可逾和曹水儿度过黄泛区、汪可逾舍掉心爱的宋琴、枪杀包括“滩枣”在内的几百匹军马的事情发生。

小说主要写了三个人、一张古琴、一匹马。九旅旅长——一号首长齐竞,他的通讯员曹水儿和老军马滩枣,参谋汪可逾和她的古琴。

小说是塑造人物的。人物的塑造成功与否,直接关系着小说的成功与否。

徐怀中先生塑造的人物形象鲜明,很有特点,就像他说的:“我在《西线轶事》中,对于刘毛妹这个人物的处理上,就没有洗去他的本色。没有把它搞成一个‘高、大、全’式的人。几个女电话兵也各有所长,各有缺陷。这样使人物更加逼真可信……”《牵风记》中塑造的齐竞和曹水儿秉承了这样的风格。

齐竞留学日本,能文能武,儒将风范。一眼认出汪可逾怀中的古琴是宋琴,既能对古琴的出处、指法、曲目如数家珍,随口吟出白居易的诗;也能在战场上当断则断,在没有绝对把握时拿出必胜的决心,有“狭路相逢,勇者胜”这样的英雄气概,却受传统影响,对汪可逾跳崖未死被俘,是否被当地团练武装糟蹋的事情耿耿于怀,最终导致一曲战地恋歌化作清风而去,让人唏嘘不已。

曹水儿,齐竞的通讯员,没有文化,高大英武,忠义可信、爱憎分明,曹水儿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——好色。

汪可逾聪慧,艺术修养很高。从她怀抱宋琴出现在战地舞台上,犹如仙女降落凡尘。她与那张宋琴是那个战火纷飞岁月的一抹柔情,一道靓丽的风景。她可以把齐竞的演说词背下来,并把它抄写在墙上书法展览;与齐竞讨论古琴的演技和知识;给曹水儿讲光年的事情……汪可逾对人却没有防范之心,心地单纯,对人们的闲言碎语懵懂不解,为“一个洞”和“七八个洞”的事情竟然当面问曹水儿,问得曹水儿张口结舌,无法回答。自己顿悟了之后,也不生气,哈哈大笑而去。在门洞里裸睡被齐竞拍了,还跟齐竞要照片。她深爱齐竞,但在自己跳崖未死受重伤被俘之后,对齐竞看似关心、实则咄咄逼人的问话怒不可遏,觉得齐竞玷污了纯洁的爱情,断然与齐竞分手。

齐竞与曹水儿的不完美,汪可逾的独一无二,成就了小说的完美。正如林清玄所说“所有的遗憾都是成全”。

小说峰回路转,引人入胜。这也正是我前面说的既想很快看完又舍不得看完的原因。齐竞和汪可逾因为宋琴结识,又因齐竞很有感染力的发言打动芳心,把齐竞的发言写在墙上,彼此心意相通,觉得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战地鸳鸯,应该有一个圆满的结局,却以分手告终。齐汪分手,汪可逾跟曹水儿一起去溶洞,同生共死,曹水儿又那么喜欢汪可逾,他们两个总该有什么结果了吧?却也没有。曹水儿与汪可逾在红军洞中受尽千难万险,九死一生,应该活下来了吧,还没有。

曹水儿正值青春年少是女人们的偶像,虽然是“采花大盗”,但都是你情我愿。尽管你情我愿,但终究是部队的纪律所不允许的,终究不可能不受惩罚,他必须为自己的好色付出代价。就有地主女儿遭人胁迫,告他强奸被齐竞执行。所有的一切既在意料之外,又在情理之中。作者对这些的分寸把握得刚刚好。

小说的语言形象生动,精彩纷呈。前两部作品也一样,这是作者一以贯之的。

“看见一处钟乳石高高垂下,下方石笋挺拔向上,如两条白玉般臂膀,极力向对方伸过手来”“钟乳石的乳头上垂下一颗十分饱满的半透明水珠儿。小小水珠儿,却是在漫长的地质历史进程中逐步形成的,如同以最严格的传统方法一道道工序酿造成这一滴陈年“酒”。一百多名妇女裸身乘船,船翻了,“一整船‘妇救会’被抛上天空,阳光照射下,分明看见一个个全裸身体从高空飘落下来,如春雨来临前,一群活泼的燕子在云层下自由翻飞”。汪可逾和曹水儿在地洞中听到的声音:“那声音十分悠远,十分微弱,但非常清晰,非常逼真,仿佛有谁将声音之茧加工为蚕丝,一根蚕丝那样细微的声响飘飘忽忽传入地下,听来却一点儿不失其真”将不可触摸的声音用诗化的语言表达,让读者不得不想象声音之茧是个什么样子,又怎样把他们加工,怎样才能静心谛听一根蚕丝那样细微的声音。

语言更不缺乏幽默:他写曹水儿把四位国军的巡逻队员一一收拾之后,“至此,一支训练有素的国军巡逻队不得不重新集结,保持原建制踏上一条他们从无所知的陌生之路。有一点可以肯定,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谁下达什么战斗任务,给哥儿几个的了。”

语言也很生活化,让人忍俊不禁。“曹水儿扮演一名被抓来的壮丁,警察抽了他一鞭子,他本该表现出忍气吞声的样子,他却大吼一声:‘好小子,你真打呀?’”事务长王头儿一上台就犯迷糊,“老人家不要这样,我们根据地人人平等,我姓李,以后你就喊我王头儿好了”。

有人提出,曹水儿那么好色,单单对汪可逾不越雷池半步,不可信。这点我有不同看法。曹水儿爱汪可逾是不容置疑的,字里行间都在渗透。他景仰有文化的汪可逾,爱她的单纯。能觉出地洞里呆了三天后汪可逾的体重变化。但是这种爱是看着汪可逾单纯到像水滴一样透明,心生男子汉保护弱小的气概,更是一种疼惜,是想要照顾她一生一世的父兄之爱,因此曹水儿不侵犯汪可逾是完全可能的,不仅不会侵犯,甚至会觉得那么想想都是不可饶恕的罪过。

小说写实与浪漫甚至玄幻相结合,这个玄幻是建立在写实的基础上的。有了前面写实的根,才会有后面玄幻的枝叶。玄幻不仅不会给人无厘头的感觉,反倒觉得是一种人物的升华,主题的升华。这是他的以前的作品没有的,是91岁的徐怀中老先生的创作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,是作品的升华。即使再没有新作品,光一部《牵风记》就可以完美收官了。

我曾经在电视上看过这么一则报道,一个村妇死了五六年尸身不腐,跟小说中描述汪可逾死后的一系列变化类似,五六年了皮肉都还有弹性。汪可逾尸身不腐这件事情看起来玄幻,但是有可能发生的,不过是环境的要求比较严苛、概率问题而已。读完这部小说,谁舍得汪可逾死后消失得无影无踪?

“滩枣”,能听得懂《关山月》,还能听得懂无弦的《关山月》,能找到汪可逾死后的那个溶洞,并且把尸身从溶洞里面拉出来,放到银杏树洞里面,还能让汪可逾站立,简直就是神马!他的《我们播种爱情》里也有一匹军马“十五号”,也是一样的善解人意,一样的忠勇可嘉。我看过一部纪实电影,姜戎(《狼图腾》的作者)好像还是编审。一头被一个女人养大的狼,看见主人受伤,跑出去很远口衔缰绳牵来一匹马,还辅助主人上马返回驻地。看着狼左奔右突牵马,像人一样站立、用前腿推主人上马的笨拙样子,我都忘记了它是一头狼,“十五号”英勇救主、“滩枣”的事情,就像一幅幅画在我的眼前浮现。作者对军马有很深的感情,盛赞这种忠勇。军马的忠勇象征人的忠勇,就像曹水儿。

老年的齐竞明明吃的是维c,却溘然长逝。他一生都沉浸在对汪可逾和曹水儿的愧疚中。对汪可逾的愧疚使他面对汪可逾的遗体跪下来,口吐鲜血晕了过去,一生与残破的宋琴为伴。对曹水儿,他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,曹水儿没有文化,但他是个好兵,是个可塑之才。假如当初风闻曹水儿那些风流韵事,好好调查,约束曹水儿,曹水儿可能死在战场上成为烈士,绝不可能死得这么丢人。他给汪可逾立了墓碑,写了墓志铭,一生的心愿已了,可以安心地追随汪可逾去了。一个人一旦抱定了必死的决心,即使肉身不死,心灵早已干枯死去,那又有什么意思呢?再者,即使真的没有这样的事,就像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故事一样,梁山伯为情而死,祝英台殉葬,两只蝴蝶翩翩起舞。我们需要考证这个事情是真是假吗?这是作者的希望所在:天国的汪可逾终于原谅齐竞了吧?他们“在天愿做比翼鸟,在地愿为连理枝”去了吧?这也是我们的希望所在。

这部小说最明显的一个特点就是,不论环境多么恶劣,作者的坚强信念、昂扬向上之气荡气回肠,这也是作者一以贯之的。

《我们播种爱情》也是一样,西藏解放不久,建设者们困难重重:特务搞破坏;藏民一有钱就捐到寺庙,得了病也不去找医生,对汉人不信任……农业站的人面对种种困境,一点点渗透、一点点改善,始终是昂扬乐观的。书中说:“播种机所投下的是种子,同时也是每个耕耘者对这处女地充满了希望的心,也是每个耕耘者所要献给祖国的这一壮丽高原的全部的爱情!”

《西线轶事》里的通讯兵姑娘们,在越南潮湿的猫耳洞,对着湿热的环境,对着满身的蚂蝗,不沮丧,不抱怨,对胜利充满必胜的信心。

《牵风记》里千里跃进大别山的背景,其中的艰难与惨烈也是非亲历者不能体会。它是一次大胆的军事冒险,甚至是赌博。是共产党由战略防御转入战略进攻的转折期,也是最艰难最惨烈的一段,国民党的围追堵截,团练武装的捣乱,群众的不信任,“剔块式”的“清剿扫荡”,多少人倒在血泊中!二十七名战士瞬间死的死、俘的俘,就是作者亲身经历。汪可逾临终前的安然,就像真的累了需要睡觉一样,跟曹水儿轻轻道别,细想却是抑制不住的悲伤与束手无策;13岁的小春壶被活埋时狂笑扭曲的脸细思恐极恨极;但作者始终没有特意渲染悲伤与消极。正是由于无数像作者这样对胜利充满信心,充满希望的军人,才有了千里跃进大别山的壮举,才有了中国共产党从胜利走向更大的胜利。

《牵风记》牵的是男欢女爱的关雎之风,也是搅动历史风潮之风,更是91岁的徐怀中老先生心底对大别山难以忘怀的怀旧之风。

那首熟悉的《再见了,大别山》的旋律在耳畔想起:“清风牵衣袖,一步一回头,山山岭岭唤我回,一石一草把我留……再见了大别山,你牵去我的一颗心,我要把你铭记在心头……盼我隔年再来游,再看一眼好乡亲,音容笑貌呀心中留”。

扣人心弦的爱情悲剧,荡气回肠的战地恋歌。我再一次深刻体会到什么是来自生活高于生活的作品:在现实的基石上插上飞翔的翅膀,尽情地遨游!(马艳琴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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